一院一品 二等奖 《你好,杜甫》宋佳蒙

发布者:sjwxxy发布时间:2023-06-07浏览次数:10

你好,杜甫

宋佳蒙


第一章 初遇

 

冬十二月,上元大街照常下了几场小雪,南方的雪从来都不是个长情的主,它总是忽地降临又匆地告别。

这些天冷的厉害,人们都在家里头暖和着,谁都不太乐意出来走动,街边大大小小的店铺多少显得有些清冷,只有两三家热气腾腾的火锅店时不时走出几个人,带着一股子飘香的涮肉味儿。

脚尖一踩一点,鞋底在路面上小小的摩擦了一两米,然后长腿一迈,把共享单车规规矩矩地停下摆放好了,我把冻僵了的双手揣进了衣兜儿里,眉头皱成了小川,双唇一张一合,小声吐槽着这个鬼天气。

径直走向街心的一家老桃酥店,到了门口,我慢悠悠抬起左腿,用膝盖一发力, 轻松地把散发着寒气,让人碰都不想碰的玻璃门顶开了。

“江姨,老样子,再另添一份泡芙,奶油的。”

 

兴许是今天还没什么生意,在柜台前的中年女人正无精打采地整理菜单,一听到来客,脸上瞬间有了笑意,显得比平时更热情一些。

“小周弟弟呀,又变帅了!好嘞,你坐着等等噻,新上的红豆派我给你装两块子你带回去尝尝!”

我一边道谢一边环视四周,选了个对着空调暖风的座位一屁股坐下了,划开手机屏幕回复起来朋友发来的微信消息。

 

江姨扯了个中号打包袋展开,袋子和空气相撞发出“砰”的一声,她的嘴里还在念念有词,我一只耳朵戴着耳机,尽管没放什么音乐,她说的话我还是听不太清,只是笑着点点头回应她。

过了一小会儿,江姨把打包好的食物放在了我面前的桌子上:“听到没呀小周, 那人看起来真有点儿个昏头,你注意点!”

我愣了一下,把耳机摘下来,眼里闪过疑惑,什么人?刚江姨讲的时候我没注意听,现在让人再重复一遍实在不太好,于是只能顺着话茬往下说:“我会注意的江姨, 您放心。”

江姨点点头,红润的脸上一笑就嵌上一个深深的酒窝,让她看起来很又福相。我拎起袋子推开门走了出去,不走运的是——明明街上没什么人,停在店门口的单车还是不见了。

我耸耸肩,只好戴上帽子,把外套拢紧了些,低着脑袋快步往路口走,希望能快点找到下一辆单车,低碳环保嘛,人人有责不是?

一辆白色的轿车打着转向灯要驶入路口,路灯散下橘黄色的灯光,把影子拉的很长。我刚一拐弯儿,愣住了,眼底闪过错愕,我抿了下嘴唇,怀疑自己看走眼了,可没错,一个看起来有点单薄的中年男子正埋头孤零零地坐在路边,我本不会注意到他, 可在此时此刻,此情此景,他的样子显得过于...古怪了。男子大概四五十岁,留着胡须,束着长发,黑瘦黑瘦的,这么冷的天里居然只穿着一件薄古装,像是唐朝的服饰。

群演,被骗了?我心想。

 

一不留神,我没发觉自己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的时候有些太长了,他明显感受到了我强烈的视线,缓缓抬起了头。我们两眼相对,下一秒,我心里一咯噔,他的眼神好复杂,感觉坚毅而又沧桑,释然而又迷惑。古装剧的演员都这么有深度吗....

 

“抱歉,呃...不过,你或许需要什么帮助吗叔?”随便死盯着别人看,太讨嫌了, 我挠挠头,向他表达了歉意,并单纯出于好意询问了下他。

“今夕何夕?”男子一张嘴,我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玩穿越呀这大叔, 入戏太深了吧。

“叔,要不您去 24h 便利店待会儿呢?这天经不住您穿这样。”

 

“今夕何夕...罢了,此乃老夫弥留之际神游也..”说完男子脖子一仰,将头靠在了墙壁上,四肢舒展开来,仿佛不怕冷似的。

听完男子嘴里的胡话,我撇撇嘴直起身来,想到桃酥店里江姨所说的那个昏头的怪人,或许便是他了。我只是个普通小年轻,真没能力去捞一个看起来有点精神失常的怪人,我叹了口气,打开手里的袋子,把其中一份桃酥放到了他双膝上,准备往前走了。

好巧,一辆共享单车停在不远处,我小跑过去扫码解了锁,一只腿迈了上去。寒风划着我的脸,我哈出一口热气,扭头又看了男子一眼,此时他已经站了起来,也正在看着我,手里提着我给他的那份桃酥,他似乎被冻僵了,行动极其缓慢,我垂下了眼眸,扶稳单车准备出发。

眨眼间,咚一声,我惊诧地回头一望,刚站起来的男子闭着眼重重地倒下了!  “老天!”我心中骂娘,这时什么也顾不得了,我一把摔下车子,任凭袋子掉落

满地,朝着他撒腿飞奔了过去。

 

 

第二章 杜甫

 

那天晚上终究是没绿色出行上,我打了的火速把那怪人送到了附近的人民医院, 检查确定并无大碍后才给他办了出院。

 

男子的意识尚未完全清醒,我担心他再在大街上昏迷怕是要翘辫子,二来刚医院我替他垫付的钱还没还我呢。思来想去,我决定“大发善心”,先把他带回在文靖路那套没人住的房子里,安全起见,送完他过去我就撤退,万一是个纯疯子,伤我性命怎办。

但这时,我坐在沙发上,和这位怪异的中年大叔大眼瞪起了小眼。

 

“你是杜甫?笑死了,我好心帮你不代表我缺心眼啊叔。”看着茶几铺满的食物和饮料,我一肚子怨气,抓起一块披萨就往嘴里塞,亏我还担心他饿死特地带了吃食前来支援探望,现在可倒好,这位先生视我为白痴,得,自认倒霉遇上老赖了。

我眨眨眼,懒洋洋地窝在柔软的沙发里,光着的脚随意架在一旁,面上装着无所谓的吊儿郎当样,手却悄悄的往沙发缝儿里摸索着,一把抓到了手机,我有点后悔当初自己脑子一热做英雄梦,把素不相识甚至有点疯癫的男人带回家。默不作声地点开手机录音后,就把手机倒扣着放到了茶几上,我不想打草惊蛇,只能在报警前尽量地搜集证据。

“今夕何夕?”自称杜甫的男人正襟危坐,两只手安安稳稳地放在膝盖上,眼里充满疑惑,又问出了这个问题。

“行,大诗圣,我告诉你,今年 2022 年!行了吧,来来来你说说,你是怎么穿越的?呵。”我冷笑了一声,舌尖扫过齿面,不屑地看着他,我,二十岁小伙,一米八几的个子,宽肩长腿,年轻力壮;他,四五十岁,满眼沧桑,脸颊瘦削,穿着一身破破旧旧的衣服,要是真出什么问题,他应该不是自己的对手。

“2022...一派胡言。”男人皱紧眉宇,似乎对现在的处境很迷茫。

 

“我跟您说了您又不信,我这小破屋子简陋的很,您要想蹭吃蹭住,您上别人家去!”我说道。

 

男人抬起眼环视四周,眼睛扫过屋顶吊灯,沙发,茶几,电视机,还有挂着油画四面墙壁,隔了好一会儿,才开口,言语里有层浅浅的激动:“...陋室竟已如此气派, 大唐复兴矣?此...!

我白了一眼,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:“省省吧,还大唐,大清都灭了,这是新中国,社会主义新中国,拜托!”

我的耐心几乎已经耗尽,伸手结束了毫无营养的录音,与其被警方误以为我是神经病,还是直接请警察叔叔上门逮捕比较靠谱,我在心里计划着下一步行动,抓起手机,拉上衣服拉链,蹬上鞋子,准备先离开这个房间再说。

这个自称杜甫的男人看着古怪,但却是个聪明人,他很似乎快读出了我的心思: “罢了,只当老夫在痴人说梦。”

我啧了一声,没理他。

 

前脚跨出了门,后脚我就报了警,按照警方一贯的出警速度,不会让我等太久, 这时候回住所就瞎折腾了,于是我转身进了消防通道,在楼梯台阶上坐了下来,回想着这两天的离奇。

不到十分钟,外面传来电梯门打开和脚步的声音,我腾的一下站起来,走出了消防间。

“周期先生?”

 

“对,是我,警官们好,那个怪人就在里面!!”我急匆匆地带路,拧开了门把手,对上坐姿依旧的男人错愕的眼神。

没有意外,没有插曲,警方将他带走了,我的良心也不会痛,就算他真是个可怜人,警方也会帮助他的,我一个休学的大学生,尽管家里算是富足,但帮他垫付了医药费,还给他提供了住所,已经算是尽了最大努力了。

 

可安生日子没过多久,这天我正开了一把游戏,就又接到了警局的电话。

 

还有一周过年,大街小巷里都挂满了大红灯笼,张贴上了辞旧迎新的春联,行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,只有我怨气冲天。

警方经过一系列的调查,发现男人根本没有任何有嫌疑的地方,背景十分干净, 甚至干净的离谱,因为他根本没有背景...大过年的,警方法与情结合,不想为难这个中年人,给他补办了所谓的“遗失”的证件,再加上男人一直强调只认识我一个人, 警方也无奈,只好又拨通了我的电话。

站在警局门口时,我满脸厌恶地看着男人,此时他已经理了发,剃了胡须,换了身干净的衣服,还披着一件棉大衣,站在一名英气的女警身旁。他的气色也有不少好转,塌陷的脸颊稍微有了点肉,看来警方真的是用心为人民服务了,我不禁感叹。

“唉,你到底想怎么样,杜甫先生?”我和男人肩并肩走在大街上,无奈地叹了口气。我正绞尽脑汁思考对策,一转头,发现男人根本没用心听,反而是瞪大双眼, 连眼都不眨一下地看着街上的店面和行人,与其说是看,不如说是..欣赏?

我无语,伸手拦了辆出租车,又报了文靖路那套房子的地址,和男人回到了屋子里,我疲惫地捏着眉心,这个大麻烦真的让人头痛,还没等我开口讲话,他还先说上了。

“天下生民皆如此安乐,家国真此般安定?!”

 

我勾起嘴角,笑了笑。明白了,可能他只是一个脱离了很久,甚至未曾进入过社会的人,或许在与世隔绝的哪处生存了几十年,因为某些机缘巧合来到了城市,什么都不知道,什么都不懂。

没办法了,总不能眼看着他流落街头活活冻死饿死吧,只希望在休学的这一年, 男人能够快些适应这个社会,找到一份谋生的职业,趁早离开,那时候就不会麻烦到

 

自己了吧。我闭上双眼,陷入一片黑暗之中,听着客厅滴滴答答的钟表声,张开嘴慢悠悠地回答他:“嗯,中国已经全面奔小康了,绝对贫困也消失了,呃..就是说很少有太穷太穷太穷的人了,大家都在努力让社会变得更好。”

“社会你可以理解成我们呆的地方,总之这是一个..光影新世界了,你懂吗?” 见他没坑声,我又补充了一句。

我睁开眼,用手腕撑着沙发,缓慢地坐了起来,男人的眼眸正好被一片落下的阴影挡住,我看不到他的神情,只发现他的双唇有些轻微的颤抖。

走到次卧,我推开门,抱了床新被褥给他铺好,又给他摆放了一些生活必需品: “你就睡这间吧,但你要搞清楚,我不是做慈善,以后你找到工作,要补交房租和伙食费。”

安置完..杜甫,我本决定回原来住的地方去,但考虑到他对一切事物的陌生,我还是摇了摇头,打算留下来陪他几天,要是煤气中毒,厨房爆炸,阳台窗户没关好, 人命我可担不起,既然已经做了好事,那就送佛送到西吧,可别到时候好事没做成, 还造孽了。

回到主卧,我蜷在飘窗上,黑着脸看着窗外,家家户户灯火通明,邻居家热热闹闹的谈笑声传来。

我心中五味杂陈,父母亲已经出国三年了,我也独自过了三个无人陪伴的春节。现在倒好,还有个怪人住在了隔壁房间,更添堵。

我烦躁地摸了摸脑袋,心中数着日子。离休学结束还有七个月,过完年再过一阵, 就要开启旅途了,心理咨询师的脸好像就在眼前,她告诉我要出去走走,不要封闭自己,更不要封闭自己的心。

叹了口气,我折回了床上,强迫自己睡去。

 

第三章 心理咨询

 

“这,是洗澡的,这有个..呃..把手,往左边掰是冷水,往右边掰是热水,”我弯着腰不断摆弄放洗澡水的把手,给杜甫亲自演示着怎么放水洗澡,然后把把手摆到正中间,“这样水温刚刚好,劝你别瞎调了,烫掉皮我可不管。”

我擦了把额头上的汗,走出了浴室,环视四周,把能教的都教了一遍,没教的就是我也不会。给近原始人讲解现代的玩意儿,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

折腾完后,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,已经快下午三点了,五点预约了心理咨询, 一忙起来竟差点忘了。我顾不上坐着歇会儿,赶紧又嘱咐了杜甫几句,便匆匆出门了。

四点五十八分,我推开了咨询室的门,杨医生已经坐在白色小圆桌前等着我了, 桌面上新添了一枝花束,我不认得这是什么品种,但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,不刺人鼻子,是一种很舒服,让人放松的气味。

“最近怎么样?”杨医生笑着问我。

 

“还好,还算平稳。”我坐在她对面,点了点头。

 

“怎么,遇到什么事了?”杨医生很有经验,甚至似乎有一种能看透人心的特异功能,从我推门到落座不到两分钟,她便看出了我有没说的事情,不过她并没有逼迫我一定要说,她的问句更是给了我一种说或不说的选择。

“我带回家了个陌生人。”既然约了咨询,我就已经做好了不隐瞒的心理准备。“哦,什么陌生人?”杨医生挑了挑眉。

我将整个身子往后靠去,躺在了柔软的座椅里,努了努嘴,将这两天的事情尽可能详细地向她讲述了。

“那你觉得他是杜甫吗?”杨医生用手背撑着下巴,饶有兴趣地问我。

 

“怎么可能,他不是诈骗地就不错了。”我笑了笑,“不过他不像坏人,我看他

 

的眼神能看出来,甚至是个大好人,久病成医嘛我,哈哈。”

 

我轻轻捏着自己的指节玩,桌上的花束让人不自觉地感受放松。“对他你有什么打算吗?”

“打算?能有什么打算么,就教他怎么在这儿活着呗,他早点学会,也就早点走, 他能活下去了再不走,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撵出去。”

“好,我赞同你的做法,”杨医生微笑,“最近药物还在服用吗?”

 

我垂下眼眸,轻轻点了点头,没有否认。前天隔着太平洋的一通电话打来,和二老没聊几句就倍感疲惫,怒火一直积压在胸腔,他们瞧不上我的不上进,我又恨他们没有尽头的辱骂打压,恨他们狠心把我一个人丢下,那晚我吃了双倍的药物才勉强缓过来。

“周期,我想你可以多出去走走,长途旅行或许是一个不错的办法。”

 

又聊了些别的话题,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,我告别了杨医生,独自乘上了地铁一号线,盯着玻璃窗自己的倒影发呆。这晚我没有回文靖路看杜甫,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住所。

我冲了个热水澡,带着一身疲惫躺上床,杜甫在做什么呢,我想。

 

 

第四章 新年

 

外面爆竹声响起,男人们聚在一起喝酒吹牛,妇女们正热火朝天的搓着麻将,调皮的小孩拿着奥特曼跑来跑去,嬉笑尖叫。

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,可我就是这样做了——拎满了大包小包的鸡鸭鱼肉,还有一堆速冻食品和一打乌苏啤酒,双手被塑料袋勒出了一道道红印,我抬起脚, 用鞋尖儿不轻不重地敲着门。是的,我来找冒牌杜甫过年了。

 

敲了有一会儿了,屋内才传来脚步声,杜甫笨拙地解着被他意外反锁的门,好不容易打开了,我立马钻进了屋子,身上的寒气和屋内的暖气相撞,使我不禁打了个寒颤。

我把买来的食材一股脑仍在厨房后,便一屁股烙在沙发上,打算指使他去做饭。“你说你是杜甫,那你肯定会烹饪呢,历史书上就这么写的,叫什么...川菜主厨?

对了,生鱼片你也拿手吧,反正网上这么说,哼哼。”我翘起唇角,不知道为什么, 今天心中没那么郁闷,可能是被外面的热闹感染的吧,我心想。

杜甫仍穿着在警局那天再见穿的衣服,上面沾染了一些尘土,我突然想起,他在这住了快十天了,还没有换洗的衣物,算本好人疏忽大意了。

“你想吃,老夫便做给你。”杜甫脸上没什么表情,显得有些沉郁,他下意识拂袖,但落了场空,迈开步伐走向了厨房。我正美滋滋地躺在沙发上,静静等待年夜饭, 什么也不用做,悠闲地很,不由得哼起了小曲。

突然传来的声音将我的美景打破,只听见厨房“砰”一声,我猛然惊醒,手支撑着沙发边沿,一用力直接将整个人翻了过去。

“怎么了,你没事吧!”一下子没适应过来,我忘了他不会用那些厨具,他也是大胆,问又不问一下。

“无妨..”杜甫的上衣被油烟崩上了很多污渍,我皱着眉扫视了一圈儿,应该是电磁炉炸了,万幸的是具有杀伤力的大件没爆。

“你..唉,算了,您赶紧的吧,回屋歇息去吧!”我摆摆手,示意他快走,可他停在原地,始终不挪动步子。

“干嘛!?刚算你走运,你好歹没伤着!” “劈柴,烧火,即可”杜甫吐出几个词。

 

“诗圣,我去哪给您整柴火?”我无语,心中的惬意被一扫而空,看着桌面上一大堆食材,只能叹气,父母出国留自己在家的这几年,在学校就吃食堂,放假在家就点外卖,能动手操作的就只有下碗面条儿,炒个番茄炒蛋了。可我现在并不想动手, 或许是有点扫兴。

我默不作声地又把食物全都提起,敲响了邻居家的门,客套了几句拜了个年,便把东西全都送给了他们。我与他们并不熟悉,至于食材他们是吃还是丢掉,都任他们处理吧,与我无关了。

回到我和杜甫的家,杜甫正笔直地站在客厅中央。我强忍暴躁,开口问他:“点几个川菜可以吧?我爱吃辣。”

杜甫背过手点点头,没发表什么意见。没过多久,敲门声响起,我从外卖小哥手中接过了外卖:“谢谢,新年快乐。”

一份麻辣兔头,一份辣子鸡,一份装好的火锅涮牛肉,两份冰粉,两碗酸辣冒菜配米饭,色香味俱全,我将刚才没送的啤酒也拿了过来。

“方才为何人,何不进来一叙?”杜甫问我。

 

看见美食我心情好了些,边嚼兔头边回答他:“外卖,你在手机上付钱选菜,会有人给你做好送上门的。”我朝他摆了摆正播放着动漫的手机。

显然这些菜也很对杜甫的口味,他也吃了起来。

 

“来,光吃不痛快,干。”我开了两罐啤酒,跟他碰了下易拉罐,瓶身相撞声被淹没在窗外的爆竹声中。

杜甫喝了一口乌苏,脸拧了起来,这还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除沉稳外的另一种表情。

我放声大笑,酒肉下肚,不知不觉已经微醺。

 

“你说你是杜甫,那你说说,来这儿你什么感受啊,嗯?诗圣。” “...为何称我为诗圣?”杜甫抬起双眼,看着我。

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...小!好诗,好诗,别人不都这么叫你嘛,哦对,你是冒牌的,差点儿忘了。”

没看错的话,杜甫的眼里有光在闪烁,我以为我把他说得意了,便指着他狡黠一笑:“飘了?真把自己当杜甫了,那你怎么不说说你穿越的感受啊?”

一阵沉默过后,面前的男人终于开口,像是思考这个问题用了他很大力气一般。“我只当此乃梦境,恐乃天神所召,我命不久矣。”

看来杜甫只把这当作一场梦,是自己的回光返照,是最后的走马灯。“你今年多大,你知道吗?”

“五十有八。”

 

我撇撇嘴,历史上的杜甫五十九岁就走了,我看着面前这个自称杜甫的男人,没说什么,他又不是真的杜甫,今年也不会是他最后一年,可我的心里仍不可避免地抖了一下,或许是喝的有点多了,我脱下眼镜,没有再接他的话,脑袋一偏,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
 

 

第五章 逛街

 

平日里买衣服我在网上随便逛逛便搞定了,可带这个家伙买衣服,必须得亲自逛, 毕竟他的喜好,尺码等等我一概不知,需要他自己试着买。

我带杜甫来到了商场的四楼,是整整一层男装,各种款式,琳琅满目,商场的巨型吊灯像欧洲皇家贵族里那般璀璨,地板被清洁的闪闪夺目,我看见杜甫的瞳孔微微扩大,他在抑制自己的情绪。不过他都觉得是梦了,那又何必这么忍耐呢?我笑了笑,

 

希望他能够快些忘掉他在某个角落过的与世隔绝的生活,尽量融入这个快速发展的互联网时代。

这是一家偏成熟的男装店,衬衫西装款偏多,杜甫在一排排衣架前背着手踱步, 我随意转了转,在店里给自己挑了一件纯白带个小狗图案的 polo 衫后来到了杜甫身后, 我看见他的目光深深地盯着一件黑色西装,以为他喜欢,就等他开尊口了。

西装穿在男模特身上,肩宽腰细腿长,妥妥的偶像剧男主嘛,我猜测杜甫肯定心动了,已经在内心演示自己穿上后的意气风发了,就是不好意思说。

我把脸伸到他面前,眨巴眨巴眼:“诗圣喜欢啊?”

 

杜甫嘴皮子动了动,我期待他要说什么,没想到他说出来的却让我哭笑不得。只见他微微抬了下下颌,沉稳而有力地说道:“浓墨染郎身,风发少年时。”

“天,哈哈哈,您老还作了首诗?”我笑出了眼泪,叫来售货员把这件西装包了起来,又零零落落选了几件日常款,便去结了帐。

和杜甫逛了一下午,我发现他总是用一种探索的眼神看待四周,心中难免泛起涟漪,不知道他往日里在没人知道的角落过的如何,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,做群演还被骗的流落街头。

日落时分,我们来到天台。

 

晚霞像橘子海一样铺满天边,几只白毛鸟雀飞过,很醉人,像油彩画,我很喜欢的那种。说实话,冬天很少能见到这么美的景,风吹起我的短发,我的双肘抵在台面上,自然而然地欣赏了起来,然后迷迷糊糊地神游了。

“世间当真如此太平?”杜甫地声音在我耳边响起。

 

“嗯..至少我们国家是这样的,不过你老问这干什么,过好自己的日子得了呗, 你自己都过得紧巴巴的,要不是本帅哥救济,你早翘辫子喽诗圣。”我半开玩笑地说

 

道。

 

杜甫没吭声,一直看向街上的车来车往,像是要很努力地记住一样,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,探求旁人的内心这种事太高深了,不适合我,我只想过完自己这一辈子拉倒。

我把毛茸茸的脑袋枕在手臂上趴了下来,看见天台的墙壁上贴着几张辅导班的招生广告。活该招不到生,那学生来天台要不就是想不开了,要不就是和对象谈情说爱, 哪有心思去你那补习,我心中想着,顺道翻了个白眼。

现在已经一月了,还有五个多月一年一次的高考又要开始了。想到高考,我的心有些沉重,高三忙成狗的那年,根本没人在自己身边,更别说什么深夜的水果放好的热水,对自己来说真是科幻片,嘲讽。

“你知道什么是高考吗大诗圣。”为了转移注意力,我选择了跟杜甫搭话。结果不出所料,他果然不知道。

“高考就是..呃,你好像对历史蛮了解,这么说吧,高考就有点像古代的科举, 每年都有这场考试,太多太多人参加了,通过了就可以进大学了,感觉有点像殿试?” 我尽最大努力想解释的通俗易懂,好在这个冒牌杜甫好像真的对历史很了解,听我这样说,他点了点头。

“官官相护,权钱交易之地罢了。”杜甫说道。

 

我不可察觉地皱了下眉,轻声跟他解释着:“不,现在很公平,看自己的实力, 学的好就考的高,考的高就进更好的大学。”

“”杜甫又没吭声,我对他时不时的沉默已经习惯了。

天慢慢黑下来,越来越冷了,我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准备离开,头也没回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跟上。

 

“如若此梦真乃大唐实况,天下科举寒士便不必以命誓死抗污流。”杜甫开口轻声说道。

我愣在了原地,转头看向了半个身子都在黑暗里的杜甫,他的身后是闪烁的霓虹光影,红色 led 大屏幕的暖光刚好洒在他的侧颊上,他的身上冷暖交错,形成了一种巨大的,难以言喻的不真实感,就在这一瞬间,我仿佛真的看到了穿过千年时光,踏过历史长河出现在新世纪的真正的诗圣——杜甫。

 

 

第六章 旅行开始

 

那晚过后,尽管我产生了一种自己都无法形容的错觉,但杜甫的现实本质未变, 还是一个托油瓶!事情的进展并没有我所想的顺利,我留出了一个月,试图教会这个“野人”如何使用现代设备,从手机到厨房到浴室,每一个步骤我都尽可能地教了, 可直到我要出去的前一天,无奈他还是不能熟悉地掌握,我抓狂,很难吗?!

我不可能为了陪他取消自己计划好的旅行,带上他一起又不现实——预算狠超了。攒了很久父母亲定期打的生活费,正好够我一个人潇洒,如果带上杜甫,那么就意味着原本的预算要原封不动地乘二,怎么办,飞去新疆的机票就定在今晚,一时间焦躁冲上我脑门,我的后背升起一层薄汗,我知道自己有点犯病了,翻找放在卧室抽屉里的药物吃了下去,静静地坐了几分钟,终于有了好转。

我试着冷静下来思考对策,透过门缝,看见门外的杜甫正在厨房里“实验”。我面无表情地走出房间,站在厨房门口。

“你,整理行李...收拾行囊,跟我一起走,去...成都吧。”我咬了下后槽牙, 去新疆不够了,只能舍远取近。

听到我的声音,杜甫愣了一会儿,有些不解:“何处?”

 

额头上暴起青筋,我强压心中烧起的怒火:“...益州。”

 

“哐当”一声,刀从杜甫的手中掉落到案板上,发出声响。我歪着头挑了下眉, 一个月相处下来,我发现和杜甫用普通话沟通太难,反倒是用古代的名词代替比较好交流,以至于我好几次都有一种和古代人讲话的感觉。

“这是从哪个古村落走出来的...”我小声嘟囔。

 

由于预算不足,我把出行方式由飞机改成了动车。出发前杜甫像是要搬家一样, 大包小包的,差点都把锅碗瓢盆装上了,我啧啧笑道:“诗圣,你这是举家迁徙?” 在我的极力劝阻下,我和杜甫二人仅仅带了几件衣物和必需品,剩下的到地儿再置办, 轻便从简地出发。

我将头靠在窗户上,车外郁郁葱葱的树木不断闪过,我闭着眸子打瞌睡,杜甫坐在我旁边,隔三岔五地和我搭话,惹的我心烦。

“呃..周弟,此行是否途径襄阳?”

 

车开晃晃悠悠的,坐的我越来越想吐,又一直要腾出耳朵回答杜甫问题,实在是睡的头疼,我坐直身子,伸手揉着酸痛的脖颈,深呼吸想让胃舒服点:“湖北襄樊吗, 应该吧,我地理挂科的,别问我这些。”

还有五个小时才能到成都,我缩在帽檐下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,抬起头时无意间瞥到杜甫正紧抿着双唇,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,我本以为他是被优秀的生态建设吸引了眼球,可当广播播报“前方到站:襄樊”时,他的身子忽地往我这边一探,两只粗糙的大手摸着玻璃,像是能直接摸到襄樊的草木似的。我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得一抖, 硬生生把脏话咽进了肚里。这怪人,成天到底在想什么?!

除了途径襄樊站时杜甫失态了一次,之后的几个小时我们二人都没什么插曲,顺利地抵达了成都。

 

我穿着一双黑色的马丁靴,身披深蓝色风衣,刚要把包里的雨伞拿出来,一抬头望天却发现成都今天根本没雨,而且晴空万里。奇怪,天气预报报导成都未来三天都有降雨的,真是邪门,不过我只当这是个好兆头,天府之都欢迎我呢,其他的一概没往心里去。

我叫了车,和杜甫站在停靠牌下等待着,远远瞧见一辆黄色托儿车打着双闪,车牌号对上了。我背好背包,单臂挥了挥手,出租车停稳在我们脚边,我招呼杜甫上车。

“师傅,春熙路。” “兄台,去草堂。”

我一惊,一是这野人竟然还学会打车了,二来我不懂他在搞什么名堂,出发之前我再三叮嘱他不要随意更改我的行程,他这是什么意思,真拿自己当真杜甫了,还去草堂,要回家?

“啷个情况哟,到底去哪块儿,定了没得!”

 

我气不打一处来,刚想开口质问杜甫,可这时,杜甫宽厚的手掌覆上了我的右膝, 他的眼里满是炙热,好像在向我传达什么情绪,遗憾的是我自己心理状态堪忧,读不太懂他到底想说什么,只是我张开的唇瓣又轻轻合上了,算了...仅此一次。

“去草堂吧师傅,不好意思。”

 

杜甫深深地看了我一眼:“多谢。”

 

我戴上耳机转过头,不太想理睬他。成都现在的气候比南京舒服一些,再加上太阳光照在身上,我感觉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。耳机里放着落日飞车的音乐,总感觉和这次旅行适配度很高,或许,旅行真的可以治愈我的心理疾病,我心想。

 

第七章 一滴眼泪

 

草堂在成都市青羊区,距离天府国际机场有快七十公里的路程,黄色法拉利车主把车子开的飞起,一个小时的车程硬是开了四十多分钟就到了,草堂风景区生态很好, 每呼吸一口都感觉很养肺,我拿起单反对着大门拍下了旅途第一张照片。

当我再想拍一张的时候,取景器里清晰的捕捉到了杜甫的身影,草堂,木匾,林木,还有站在大门中央的杜甫,我咽了下口水,不知怎的,我突然感觉他就该属于这里...真的是人与物自然而然的相融合,这场景竟有一种超脱的美感,我惊到失语,迅速摁下了快门。

感动不常在,无语是常态。前一秒还在让我欣赏的冒牌杜甫,下一秒就闯祸了, 我远远看见了杜甫非要进去,门口的检票人员死死拦住他。心中暗骂,我迅速收起相机快步走了过去,一把拉开杜甫。

“你昏头了?!”我急道,同时一边给检票人员道歉一边买了两张成人票,我一把拉住杜甫的手腕,把他拽了进去,“你刚才干嘛!”

我不解,杜甫看起来更不解,还有一种愤愤不平之感:“此乃吾亲自所建之茅屋, 此次归家竟付以钱财才可相通,腐败至此,天理何在!”

我冷笑一声,指着他怒道:“你还真把自己当诗圣了,你需不需要心理咨询,我把我的医生介绍给你?你没事吧,行,就算你真他妈是杜甫穿越,那我今天告诉你,你死了之后草堂早毁了,现在你看到的是清代重修的,这不是你家了,你懂不懂,嗯?”

我越来越激动,一上头就好像被控制了一样,根本顾不得自己在说什么,说的伤不伤人,周围的游客纷纷侧目而视,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,抓起包里的药片狠狠嚼着, 真是服了这个怪人!

控制住后,我仍在生气,胸口像堵了个石块一样难受,我独自一个人走在前面,

 

把杜甫扔在了身后,余光瞄着他,不过他也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便是了。

 

我带着单反到处记录,时不时拿出手机查阅草堂的资料,我对历史不是很了解, 倒是对宇宙很感兴趣,高一的时候还被亲爹指着鼻子骂“地上的玩意还没琢磨透,琢磨宇宙,疯子!”,想到这我不禁啧了一声,来到一根柱子前,我看着上面的诗句,刚拿出手机想百度一下相关背景,杜甫的声音就从我身后传来,原来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后。

“弧矢暗江海,难为游五湖。”杜甫边念边伸出指腹摩擦着柱子上镌刻的诗句,他的动作都能算做是深情了,我瞧在眼中,皱起了眉头,偏过头看了他一眼,那种怪异的错觉又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。

“你到底什么来头?”

 

杜甫抬起眼眸环顾四周,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,他背着手不停地踱步,我站在他左右,默默地注视着他。突然,我发现他的指尖在颤抖,脚步也显得有些慌乱,口中还念念有词着,杜甫的声音太小,尽管我极力想听清,但也只是只言片语。

“何为天地...方寸...” “本心...”

我的神经有些恍惚,游客在我和杜甫的身旁不停地走过,可为什么我总感觉旁人皆是草堂过客,杜甫是草堂的...永恒..?我的视线紧紧锁在了杜甫身上,无论如何都挪不开,仿佛有魔力般。

杜甫仰起下颌,双唇微微张开着,他面朝屋檐,久久没有下文,突然,他喉结滚动,淳厚有力地吐出:“百年,千年,万年,回归方寸之间,吾所求天地,原来就在心间。”

一滴泪顺着杜甫的脸颊淌下,刹那间,我的双眼被眼泪糊住,风吹过,草木动。

 

第八章 真正交心

 

从草堂离开后已经傍晚,我们二人没有再打车去市区,而是就近找了家旅店,烤了些烧烤,提了几瓶酒,想趁早歇息了。

我从浴室出来,拿毛巾胡乱地擦拭了几把头发,随后随意套了件干净的 t 恤,任凭发梢上的水滴掉落,一屁股坐在了桌前,撬开一瓶酒仰头喝了一大口,杜甫坐在床铺一边,也一言不发地饮酒,白天凶了他在生闷气?怎么看都不看我一眼,我琢磨着。

弯下腰,挑了串肥瘦相间,烤的火候刚好的羊肉串递给了他,不管他是否生气, 白天对人恶言相向了,总得给个台阶,还人家个面子。警局帮他修剪的发型已经长出来了许多,中长发披散在肩头,配着同样长出来的胡须。

“诗圣,说实在的,我不骗你,我真的好多次出现错觉,没反应过来,以为你真是千年前的大诗人杜甫。”

我特地没把窗帘拉严实,而是留了个小缝儿,刚好可以看到窗外的灯火。房间内打着暖气,昏黄的灯光充斥四周,烧烤和酒各自散发着香气,我把酒瓶放下,拿了个烤馒头片吃。

“老夫也甚是疑虑,此梦境过深,吾难以清醒。”杜甫说道。

 

我撇了撇嘴,很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:“同样的话您老先生都重复了太多遍了,除了梦您还有什么答案呢?我们没有睡觉,我的大诗圣,你没做梦。”

杜甫摇摇头,沉默良久后终于开口:“老夫已无所谓这是否梦境,周弟又在意什么?”

我抿了口杯中酒,垂下眼眸,睫毛下扫出一圈浅浅的阴影。我的脑子现在处于混乱状态,我一直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,命由己不由天,从不信非科学那套,前一个在和杜甫相处的过程中,我只把他看作古村落封闭的,没和现代社会接触过的封闭人,

 

可现在,就在这一间房屋里,他均匀有力的呼吸声就在我的耳畔,我真的搞不清了, 我回想起那次在天台,这次在草堂,还有相处过程中种种违和感,他带给我的感觉太玄幻了。

我抬起头与他对视,杜甫的眼中又是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感,好像历经过了无数磨难,有黑暗科举场的压迫,报国而无门的心酸,有见天下生民受苦而有心无力的悲哀等等,太多太多,竟一下子让我鼻子发了酸,我慌乱地偏过头,假装去拿烧烤。

“我?我当然不在意,只不过我也有自己的生活,不可能一直陪着你,”我把喝完的酒瓶随意地丢在一边“我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来历,我今天七月复课,那时候不管怎样,我们都得说再见。”

杜甫点了点头,表示理解,他对一直寄住在我的家中,其实也一直心中有愧。我能明白,他也一直在努力适应现代化的生活,尽管他觉得这一切可能都是梦境,那也不想拖累我。

按照电视剧的安排,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:bgm 响起,我和杜甫对视,我问他到底是不是千年而来的杜甫,无论答案是什么,我都无条件信任他,然后轰轰烈烈当一辈子好哥们,难得的忘年交。

可生活不是电视剧,我也不会那么轻易无条件信任别人,杜甫现在已经无所谓这一切是否是他的梦境,我到底想知道什么呢,我还在不在乎他到底是不是千年前的杜甫呢?

“现在的社会很好,国家很爱自己的百姓,你以后有什么困难,是我解决不了的, 求助相关部门,他们会尽力帮助你的。”我说道。

杜甫重重地咳嗽了几声,我站起来身来,接了杯热水递给他。

 

“怎么,‘潦倒新停浊酒杯了’?”我勾起唇角笑了笑。杜甫闻言放声大笑:“有人记得我的诗,妙哉,妙哉!”

我回想起来,“诗圣”这一名号,还是在杜甫死后后人追加的,在生前,他并没有体会到这一声尊称。

“嗯,不仅哦,千年后万年后,你的诗还在流传,读你的诗看见一个真实的大唐。” 我咂舌,算了,他说他是杜甫,那就是吧。

红晕染上我的脸蛋,兴许是喝的有些醉了,我将一切逻辑都抛在了脑后,打算来一场千年的对话,我自嘲地摇了摇头。

“那首《望岳》,你当真登了那么高的山?”我问。

 

杜甫摇了摇头:“那是老夫在山底,想象自己登顶的样子。”

 

“哦...高中语文怎么说来的,心境,心境,格局大。”我抽了张纸擦了擦嘴边的油,倒头躺在了床上,双臂交叉枕在脑后。

“老夫一生苦苦追寻心中的天地,我想为国效忠,为民谋福,可是硝烟弥漫,击溃了我探索的大道。”

我没有回答,只是静静地听,我看见杜甫的两鬓,早已白发苍苍。

 

“人生过客匆匆,而真正了解老夫内心的人寥寥无几。而朱门臭肉已臭,路有冻骨万具,老夫入门闻号啕,小儿已活活饿死,我愧为人父,我愧为人夫。”

“泱泱大唐繁华落尽,遥遥无路,当权者无能,奸臣谗言,战火肆虐,可天下黎民何罪之有!”

“老夫用一杆笔写下无数首诗句,不仅是抒自身悲痛,更想为在血泊中倒下的生民伸冤,可天地仍寂静无声。”

“我已没有年少时的心境,我恨生不逢时,我恨天下寒士苦颜无庇所,那乱世浑

 

浊不堪,老夫..老夫”

一滴滴眼泪从我的眼眶滑落,打湿了床褥,我的心绞痛着,这一刻,我无比渴求面前的杜甫就是千年前的杜甫,这样他就能看到如今天下太平,百姓安康,万家灯火点亮心中的温暖,杜子美便不会再磨灭心头热血“艰难苦恨”,便不会再抱憾终生至死挂念家国百姓。

我不知道这场对话是什么时候结束的,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醉了没有,我只知道那一夜我睡的无比安稳,我的心中也不再孤独,因为他在我身旁。

第九章 疗愈与告别

 

我和杜甫继续踏上了旅途,只不过下一个目的地从重庆改成了湖南,绕了挺大一个圈子的,而且这次变更行程的不是杜甫,是我。

“大诗圣,哪有那么多为什么,我想吃湖南美食了不行?”我耸耸肩,戴上墨镜。此时我正在美食街上狂嗨,左手小龙虾火鸡面,右手芝士热狗帮,嘴里还塞着一

大只灌汤小笼包,烫地我呲牙咧嘴,有损我这一张年轻帅气的脸庞,啧啧。

 

杜甫替我拧开了一瓶温水,兴许是怕我闹肠胃,特地没选带冰块儿的那瓶,苦于我两只爪子都拿的满满当当,大诗圣无奈地把瓶口凑到我的唇边。

“谢..嗷呜谢诗圣!”我挑起眉朝他笑了笑。

 

在吃饱喝足后,我们二人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,我很享受这种放空,而杜甫对这种闲逛也没有什么异议,我们好不容易达成了一次共识。

冬天的太阳比夏天友好多了,我整个人身上暖暖乎乎的,太爽了。

 

我伸了个懒腰,叼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,显得吊儿郎当,散散漫漫,杜甫背着手默默跟在我身后。

“这条街上人多吧,大部分都是来旅游的。”

 

杜甫又咳嗽了几声,捋了捋又长长了很多的胡须,眼神透出一份心安。

 

我听着他的咳嗽声皱了皱眉说道:“你怎么了,着凉了?”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, 提议去买几件再厚点的棉服。

“无妨,不必另行添衣。”杜甫摇了摇托,否决了我的提议,我也不好再说什么。“也是,新年都过了,你已经是五十九岁的小老头喽,咳嗽几声也正常。”我打

趣道,可这时,杜甫的咳嗽声越来越大,大有把肺咳出来的架势,我一下子有点慌, 赶紧走上前帮他拍背。

“不然带你去医院吧,检查一下。”我再次提议。

 

“不去,周期,老夫无妨,只是年迈而已。”他再次拒绝了我。

 

我紧锁着眉宇,心里慌慌张张,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。我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, 强硬地给杜甫披在了身上,杜甫道了声谢。

我和杜甫二人打算去爬山,爬完山后坐船游赏湘江,感受一下天地日月之自然美感,二来杜甫一直陪着我走跑西跑的,可能有些劳累了他,爬山游船应该比较合老先生口味儿。

我将一切都安排妥当,收拾好行囊后准备前往岳麓山,可没想到,这竟是我和杜甫二人相聚的最后一天。

次日。

 

出发去岳麓的上午还艳阳高照,下午的天却低的像是要掉下来似的,满天黑云密布,大有压城城欲摧之势,闷地人心发慌。

天公不作美,大冬天的来这么一场雨,我的计划全被打乱,感觉有些扫兴。我靠在酒店的床头处低头刷着手机,一言不发。

杜甫见我这样,沉默了一会儿,然后走向前来,屈膝蹲在了床边:“周弟,爬不

 

得山游不了船,我们前去湘江边,感受风雨也是极好,何乐而不为呢?”

 

“你还真是闲情雅致,不咳嗽了?”我白了他一眼,嘴上嘲讽他,其中心中隐隐有些动摇。打小我就叛逆,爱干一些古怪的事,初中的时候正窝在家里写作业,外面突然下起暴雨,我扔下笔二话没说腾腾腾冲进雨里瞎蹦哒,一双帆布鞋用来踩泥坑, 结果就是发了好几天高烧,被亲妈劈头盖脸地臭妈一顿,其实收留杜甫,也是我做的古怪事,我心想。

“撑起把伞遮挡便可,周弟不必太挂念我。”杜甫说道。

 

我假装不情愿地站起身来,换了身轻便的衣服,转头一看杜甫把初见时的那套唐装换上了,我不解:“这么隆重,直接换个穿搭风格?”

杜甫没接我的话茬,只是淡淡地笑了笑。

 

我们两个带了把大伞,在酒店楼底下共撑。雨下的愈来愈大了,再加上酒店的位置有些偏,迟迟没有出租车出现,我打开叫车软件后把手机递给了杜甫:“再教你一遍我的大诗圣,赶紧学会。”

杜甫有片刻的犹豫,随后伸出了隐在长袖里的手接过了手机,我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教他,除了不小心点到了弹窗广告,几乎没出什么岔子,我一把揽住杜甫的肩背: “行啊诗圣,适应现代化社会指日可待了。”

网约车来的很快,上了车后,司机师傅跟我们谈笑解闷儿:“这么大雨,去湘江干啥子哦,没得船给你们游了嘛。”

我把耳机摘下来,看了眼杜甫:“哈哈,我们不上船,就是单纯欣赏欣赏湘江雨。”司机啧着摇摇头,肯定觉得我们很怪,我想。不过无所谓,杜甫在草堂那天说的

“天地就在心间”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不去。

 

不知道什么时候,我开始不太在意外界的看法了。

 

不出我所料,暴雨天的湘江根本没有游客,下了车后我和杜甫二人顶着越来越大的雨跑进了长廊,想等雨势小点再出去。

这个长廊很典雅,曲折地蜿蜒在这一方土地,暗红色木柱上雕的花草栩栩如生, 廊顶还留着往年春日燕子筑的巢穴。

我用袖子擦了擦被雨溅湿的木椅坐了下来,杜甫还是老样子,一只手背在身后, 一只手捋着胡须,背对着站在我前方,风扬起他的衣袖,他整个人很瘦,此刻更是显得单薄,竟有一种摇摇欲坠的破碎感。

“诗圣,你想什么呢?”我好奇问道。“老夫在想这盛世是否为真?”

我歪了歪脖子,思考了一会儿才开口:“是真的,真真切切,用英雄们的热血换来的,举国上下一起奋斗的结果。”

杜甫点了点头,我知道他这是在等我继续说下去。

 

“高考很公平,是普通人向上走的一次绝佳机会,嗯...没有姓李的那种人捣乱。” “我们的国家很太平,很统一,各个民族都团结在一起,再没有血腥杀戮了,种

族屠杀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,现在我们有个共称,叫中华民族。”我抬起头看着杜甫微微偏过来的侧颜。

“你知道脱贫攻坚吧,还记得吧?我以前跟你说话的,上头的人真的很好,他们带着下面的人赚钱,走共同富裕的路子,我们能过上今天这种生活,真的是很幸福的, 我没有骗你,这也不是你的梦,呃..是不是你的梦我也不清楚。”我把那句“你到底是不是杜甫我也不清楚”咽了下去。

“你还想知道什么吗?”我笑了笑,问道。杜甫摇了摇头:“足矣。”

 

“是吧,我也觉得,世间太平,人们过的好,就够了呗。”

 

“现如今已有了广厦千万间,天下苍生也有了栖身之处,老夫辗转一生,此时, 周弟,我所追寻的天地大道,已有了答案。”

下一秒,我瞪大了双眼。只见杜甫坚定地走向暴雨之中,任凭雨点捶在他的身上, 衣衫与发丝于风中狂舞,他张开双臂,痛痛快快地与风雨相拥,更像是与这世间的一切相拥。远处湘江湖面,一叶扁舟正缓缓驶来,小舟带着一层寒气,像是跨越千年而至。

我被这场景惊到失语,而杜甫在风雨飘摇中回过头深深地望向我,他刀削般的脸旁此刻显得无比坚毅:“周弟,或许现在便是我的梦醒时分,你多日来的照料与陪伴老夫不胜感激。我见证和亲历了大唐从盛到衰急转直下的全程,我见过血肉飞溅染红的城门,我见过四处奔逃的苦难百姓,我见过...哈,如今老夫已安心矣,这太平年间无腥风血雨,这盛世里国强民富,人人都可尽忠报国,人人都可施展效力,老夫一生的苦苦执着,如今终于实现...”

他从衣袖里取出一枚杏色方巾,把它抛在了空中,方巾顺着风飞舞,最终竟落到了我的面前,我抬起手腕抓住了它。在泪眼朦胧中,我望向杜甫,我听见他最后对我说:“周期,盼你心伤疗愈。”

我低声呜咽,以手掩面,终于放声大哭了出来。

 

杜甫再也没有回头,他踏上了那叶扁舟,在风雨交加的傍晚,慢慢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。

过了很久,时至今日,我仍没有搞清楚,他到底是跨越千年历史而来的杜甫,还是又回归了与世隔绝的生活的普通人。不过,这似乎也并不重要了,我只知道,一个心中有所挂念的人,看到了结局,寻找到了答案,他再没有遗憾,而我的心伤也被他

 

所治愈,封闭的心打了开来。

 

冬日已经过去,暖春降临,我屈膝蹲下,轻轻抚摸着新生的花骨朵。我又来到了湘江边上,在杜甫上船的那寸土地,我掏出了衣兜里那块他留下的杏色方巾,随后, 扬起手臂,将其扔在了湘江水中,眼看着它随水波越飘越远,末了消失了。

我站起身来,释然而笑,眺望青山绿水。先生之风,山高水长。正是江南好风景,

落花时节盼逢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