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院一品 一等奖 《远去的篦梁风月》李烨

发布者:sjwxxy发布时间:2023-06-07浏览次数:10

远去的篦梁风月

李烨


身处江南,古老的运河穿城而过,哺育岸边几代人的成长。顺着蜿蜒迤逦的运河发展而成的经济带,大大小小的码头坐落于此,无数的商品搭着南下北上的船,行在浩浩汤汤的运河之上,去完成它们最终的使命。大运河为岸边的人们提供了生计。

小巷里人来人往,渐渐地,人走了,巷子空了。一天,巷子突然涌进来许多陌生面孔。小巷又热闹起来了。

双桨荡开千年的碧波。河面上驶着几艘传统的船舫,里面的船娘轻拢慢捻抹复挑, 嘴里哼着江南小调。但水上最忙碌的还属现代的游船,将一拨又一拨的客人迎来送往。

水陆并行,河街相邻。

 

一家家民宿和店铺如雨后春笋一般,一夜之间冒了出来。这里的大都还是明朝的骑楼式建筑,挑梁向街道舒展,梁下挂着一盏盏仿制的灯笼,落日西斜时,家家户户亮起的光,与岸边船家的灯火交相辉映。昔日的桨声灯影被喧闹的人声取代。

江南清明的雨总是缠绵多情,密密地斜织着,整个巷子被覆上了一层薄雾。雨巷的尽头,竟然还有这么一家店在亮着昏黄的灯光,坚守着一片宁静。不似前头商业街的喧闹嘈杂,小店门前冷落,看着好像鲜有人来。

店里的褚明老师傅正把一把开过齿的梳柸按在操作台上,用砂纸慢慢地修齐齿脚,再按着齿线将其一根一根撞齐。老花镜架在鼻子上,对着梳柸,褚师傅凑近瞧

 

瞧,有后退看看,仔细端详后,发现每根齿缝齿根都很平整,他才开始划样锯背。  时间一点一点从褚师傅的指缝里溜走,工序也来到了最重要的一步——烫绘。从

前的技法是将铁针放在火里烧红以后,用钳子夹了在梳子上烫画。这个方法细致,奈何效率却不高,每次只能画出来几根线,褚明想到用电笔进行创作。方法改进以后, 大大缩短了时间,但控制电笔的温度,烙的时间,下笔轻重,依旧考验着手艺人的经验。一笔一划,燃烧的是储明这么多年的热爱与信念。

盯着了物件久了,有些费眼睛,身子也吃不消,褚师傅直了直酸软的身体,一口滚烫的茶水入了喉,他满足地品咂着。

褚师傅转头望向窗外,雨没有要停的意思,仍然缠绵地下着。窗外的天光映照在他的脸上,细细描绘出脸上的皱纹,鬓角旁的白发。褚师傅叹了口气,长久伏案工作的他突然直视光源,眼前有些白茫茫。他连忙收回视线,望向桌子上的刨花时,眼前堆叠出一些不真实的幻像。

隋朝,那是运河刚刚落成的时候,这条街还叫文梳街。虽然开凿前期人们怨声载道,但建成后人们也发现了它的“土木之功”。年轻的运河上的船只来来往往,见证了两岸旁大大小小的梳篦作坊生生不息……

时光流转,朝代更迭,梳篦上的花纹日渐繁复,质地也越来越贵重,它也随着外出的船只,离开运河,从长江出海,一路飘摇,来到海外……

到了明朝,梳篦行业更为兴盛。家家户户削竹成篦,朝京门内比户皆为。立于秦楼楚馆上,入眼是繁华,耳听是水声、桨声、劈竹声,相映成趣。世人吟:“文亨穿月,篦梁灯火,此景当时被列为西郊八景之首……

两百年前的某天,宫女拿着从江南进贡来的梳篦,为太后慈禧打理着她的头发。先用中药水泯头,在择用不同疏密的木梳梳理。那些梳篦,经过雕、描、烫、刻、磨

 

多道繁琐的工序,再由苏州织造府的官员精心挑选,拂过江南的山风,跨过北方的大川后方抵达京城,成为御用之物。它经历了宫梳名篦的荣誉后,被永远保存在了故宫里……

雨停了,残留的雨水从青瓦屋檐滴落,在青石板路的积水上晕开一圈圈涟漪。褚明有些惆怅,起身出门,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和香烟盒,抽出一根,点燃后,便在屋檐下吞云吐雾,希望把心中的愁苦吐掉。

面对海运的发展,大运河的作用逐渐减小。改革开放的浪潮之下,制作梳篦的手艺人们纷纷选择了更加赚钱的行当。再加上梳篦本身工艺复杂,实用性远远比不上塑料梳子,这导致了梳篦销售更加困难,规模也日渐缩小。没有学徒,手艺人也逐渐老去,梳篦行业难以为继。褚明还在等待,等着梳篦行业的下一个天明。

老储对梳篦行业的盛况仍历历在目,仿佛还在昨日。那时的梳篦行业在国家的带领下,走上了集体化和半机械化的道路,生产的产品不仅融入传统技法,还结合民族特色,在世界各项赛事上,大奖拿个手软。

那时候的拜师,可不像现在,追着人教都没用。储明每天步行十公里去师傅家。师傅也不会将自己全部的技艺倾囊相授,储明顶多是打打下手,学一些基本的基础技术。在师傅家的日子里,他做的更多的是帮助师傅做家务,带带孩子。褚明想起了师傅家的第二个孩子,他苦笑了一下,又摇了摇头,那个小男孩七八岁,正是狗都嫌的年纪,皮的不行,天天捉弄自己。

即使这样恶劣的条件,褚明还是在师傅家待下来了。师傅做工的时候,房间门一掩,是不让外人入内。褚明就借着打扫卫生的名头,拿着扫把,偷偷瞄两眼;或者是帮师傅杯子里的冷水倒掉,再接点热水。一个上午下来,褚明净在师傅旁打转。偷学不干活,还得受师傅的训斥:“不干活在这干嘛呐?我可用不着你来教,出去,出去!”

 

褚明就这样凭着自己的厚脸皮和天赋,终于出师,并成功考入了工艺美术公司, 进入深一步的学习。

“褚师傅,我把新图纸给你带来了。”一个女子的声音打断了褚师傅的思绪。一个三十岁来岁,身着职业套装,看着精明干练的女子,在院子里来回张望,寻找着褚师傅的身影。听到声音的褚明连忙起身,来到外院,接过女人手中的图纸。女人连忙开口说道:“褚师傅,这是我们公司新出的图纸,您再帮我们把把关吧。”褚明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,慢慢地打量这副图纸。他沉吟片刻,若有所思,指了指图纸中的一块, 说到:“小许啊,这次的样式还不错,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以前的梳子的手柄上是没有花纹的,不如我们这次就加点花纹上去,将它打造的更完美。”

女人思考片刻,赞成地点了点头,感激地说:“谢谢你啊,褚师傅,当初我们走访了这么多老艺人,大家都不接受我们的设计,不肯做,唯独您接下来我们的单子,还这样尽心尽力地帮我们改稿。真是太感谢你了。”

褚师傅摆了摆手,说到:“哎,这没什么,我份内的事。现在行业这么低迷,大家都嫌钱少事多,不愿意学这门技术。我还感谢正是有了你这样的年轻人,愿意去下功夫琢磨,设计出新式样,才带动越来越多的人了解梳篦。”

“褚师傅,你也不要灰心,我听说政府正出台政策,保护咱们这门手艺呢!”

 

晓作狂霖晚又晴。此时的阳光顺着屋檐,照在地面的青苔上。送走女人后,褚师傅站在门口,抬头望着已经晴朗的天空,他不知道,梳篦往后的出路会在哪里?

或许,年轻人会用更好的创意来回答这个问题。